第二篇 解读《易经》六十四卦
· 第五十讲、晋卦：明德进取用正柔
“晋”字下面是日，太阳从下面往上升。所以晋就是晋升，后面还有个升卦，也是上升。但是，晋的升级是指上面的老板要提拔你，有人把你往上拉。晋卦内卦是地，外卦是火，火是光明，光明从地上升出来，就是太阳从地上升出来，往上升。
晋。康侯用锡马蕃庶，昼日三接。
卦辞说“康侯用锡马蕃庶，昼日三接”。“康侯”有两种说法，一种说法是指历史上的一个人，即周文王的儿子康叔，但《易经》如果是文王所写，他不会写到自己儿子身上，如果要写他儿子，他有好几个儿子要写，可以写武王或周公，都比康叔要重要。卦辞不提周公，不提武王，而是提康侯，历史上很多研究《易经》的学者，特别是儒家的学者认为，康侯不是具体的人物，“康”就是安康，“康侯”就是安定国家的侯，能够使国泰民安，因为这样一个好侯爷，所以上面的人赏识他，赐了很多马匹给他，而且一天召见他三次，说明特别重视他。这个卦也就是说，在这个位置上，上面的人看重你，想提拔你，也许三级跳，一下子跳到很高，但很危险，慢慢跳还可以，一天召见三次，也就是一天连升三级，就有点过了。
初六。晋如，摧如，贞吉。罔孚，裕无咎。
初六“晋如”，当你往上被提拔的时候，“摧如”, “摧”就是退，进而知退的意思。也就是说，当你往上进的时候，要知退，不要以为自己了不起，不要认为上面的提拔本该如此，而是在心里面要退。“贞吉”，把握贞，贞在阴爻，要谦虚，不要志得意满，则吉。下面连用了几个字——罔、孚、裕，则无咎。大家都认为被提拔是好事，但上面要提拔你，不一定是个好事情，你身边可能就有这样的情况，被提拔当领导后，没过几年就出事被抓的。反而是没被提拔的，只愿意做自己分内的事情人安全。所以，你不要以为升级就是好事，升级了反而有风险。这个爻本身有咎，但是“罔”字出现了，“罔”就是难得糊涂，不以为自己聪明能干。第二，“孚”，初六是阴爻，除了要谦虚之外，也要诚。第三，“裕”，就是宽裕，初六在地上，做事要宽裕、有空间，不能逼得太紧，你的升才不会掉下来。如果你没有周旋的空间，直接上升，升得快，就掉得快;如果下面有空间，你的升就比较牢靠。这三个字，是我们往上升的基础，没有基础就有咎。有这三个字做基础，升上去，就不会有大麻烦。为什么升级反而有麻烦呢?《老子·第十三章》讲“宠辱若惊”，宠和辱都若惊，人家宠我们，我们要想想自己为什么被宠，很多时候人家来宠你，就是要利用你。所以，辱虽然不好，但宠也不是好事情。宠和辱都是外在的，把自己的心情寄托在外面是不牢靠的，今天大家都希望别人宠你，别人跟你说好听的话，把自己放在别人的嘴巴上。晋也是一样，靠上面人的提拔，寄托于上面人的宠你，哪一天上面的人不宠你了，你就失势了，就会掉得很快。
六二。晋如，愁如，贞吉。受兹介福，于其王母。
六二“晋如，愁如”, “愁”字用得很妙，也是中国文学里面很重要的字，像“少年不识愁滋味”等。这里的“愁”字我把它转成忧，就是忧患，当你晋级的时候，心里要有忧患意识，不要得意忘形，才能把握这个贞，才知道谦虚。六二欲望上升，要知道谦虚，即“贞吉”。“受兹介福，于其王母”，因为六二和六五是一对，但不是阴阳相应，六五是阴，六二也是阴，“王母”就是指六五。也就是说，它往上晋的时候，如果能保持忧患意识，保有谦虚的态度的话，虽然不能跟六五阴阳相应，但也能得到六五的赏识，六五也能给它赐福。
六三。众允，悔亡。
六三在三根阴爻的最上面，阴气过盛，是阴骄，也是一种骄傲。在这根爻上，要注意“众允”，即当你升上去的时候，要下面的人都认为你很好。这样的话，“悔亡”。如果你一个人升级，结果下面的同事都认为不公平，认为你没有资格，那你的升级就是有问题的。你的升级得到大家的赞同，你的升就没有问题。
九四。晋如鼫鼠，贞厉。
九四用一个动物来做比喻，“晋如鼫鼠”。
鼫鼠是什么呢?一般来讲大概是地鼠、土拨鼠之类。汉代大学者蔡邕，可能有些人不怎么熟悉他，但他的女儿是鼎鼎有名的蔡琰(蔡文姬)，也是中国文学史上最有感动力的女作家之一。蔡琰在当时的兵荒马乱中被匈奴俘去，嫁给匈奴左贤王，生了两个孩子，后来被曹操花重金赎回来。她写了很多诗来描述她的经历，最有名的如《胡笳十八拍》，是非常有才气的女子。蔡邕是东汉末期的大文学家，他在《劝学篇》中说：“鼫鼠五能，不成一伎。”《说文解字》曰：“鼫，五技鼠也。能飞，不能过屋;能缘，不能穷木;能游，不能渡谷;能穴，不能掩身;能走，不能先人。”鼫鼠有五种能力，但不成一技，哪五种能力呢?第一，鼫鼠可以爬树，但爬不到树顶;第二，可以跳，但跳不上屋顶;第三，可以游泳，但游不到对岸;第四，可以两脚站起来走，但是不能比人走得快;第五，可以打洞，但是打洞打得很浅，不足以藏身。这是描写鼫鼠没有顶级的技术，传统的解释都是就这方面来强调，也就是说，在这个爻上，没有才能去完成自己的理想。但是我的看法不同，在这个卦里面，除了上九阳爻以外，九四也是很重要的阳爻，它被四个阴爻包围，所以它的阳可以转化阴。第四爻是阳爻，大臣之位，当然有才能;六五作为君主，是阴爻，没有才能，所以第四爻有才能，却碰到一个软弱的君主，要花很大的心思来赢取六五的赏识。怎样去发挥其才能?我的意思是，当他有很好的计划献给君主的时候，不要表现他的成就，也不要夸示他的能干。也就是说，这根阳爻是大臣，下面三根阴爻代表人民，要转化下面三根阴爻的力量之后不为己所有，更不要结党，要把这三根阴爻的力量转化给君主，这一点很重要。这样君主才会相信他，不然功高震主，是很危险的。
我曾经举过萧何的例子。萧何有一次替人民讲话，当时人民生活困苦，要汉高祖开放上林苑，允许人民到上林苑去采果实以度饥困。
这个建议听起来很好，但汉高祖听了勃然大怒，他说萧何啊萧何，你为人民请愿，把自己当功臣，好像我是霸占着上林苑的昏君。因此马上把萧何抓起来，关进大牢。后来还是廷尉替萧何讲话时，萧何才发现自己的错误。萧何被放出来之后，穿着草鞋，几乎是赤着脚上殿，向汉高祖悔过。这个故事很明显，汉高祖嫉妒了，遇到这种情形，萧何应该怎么做?有一次我演讲时开玩笑说，如果萧何读了我讲的易经，他就不会这么做，他提建议的时候不能说是替人民讲话，应该把这个建议提给君主，让君主来讲这个话。也就是说，要把功劳给君主，不能给自己，他替人民讲话就是赢得民心。
所以做大臣的，虽然有才能，是阳爻，但他提出来的建议和计划，要献给领导，让上级去挂这个名，而不是自己挂这个名。鼫鼠有五种技能，不要占为己有，要把这五种技能都献给君主，让君主出面，君主当然很高兴了。可见，人不能一脸聪明相，聪明不能外露。这个爻的“鼫鼠”，就是聪明不外露，有才能但不充分显露才能，不是说他不能完成某种技能，他是完成了百分之九十，让君主去完成那最后的百分之十，把功劳都让给君主。这一爻非常重要，你要知道如何去运用自己的才能。
六五。悔亡，失得勿恤，往吉，无不利。
六五对九四大臣的才干，要“悔亡”，不要做后悔的事情，不要妒忌，不要像汉高祖一样妒忌，要相信九四。“失得勿恤”，不要患得患失，大臣给我献策，不要想他有什么目的，我的功劳是不是都归他了。六五要真正相信大臣，不要患得患失，而九四要诚，把所有的力量贡献给君主。这样的话，九四和六五是一对，是一个非常好的“比”。
上九。晋其角，维用伐邑，吉，无咎，贞吝。
上九代表晋到了最高。关于最高的一爻，我一直强调有两个现象，一个是物理现象发展到最高往往会走极端而物极必反。另一个现象是天上、天道。天道是正面的，物极必反是负面的。如果《易经》的第六爻以物极必反的现象来讲，爻辞里会出现负面的字——凶、厉。如果当天道来讲的话，是吉，光明普照。“晋其角”, “角”就身体来说，是头上。晋到角上了，晋到小的地方，有点像钻牛角尖，出不去了。今天我们很多人做学问，也如上九钻牛角尖，专门找小问题去钻，然后认为他有成就。这是负面的。但是“维用伐邑”, “邑”就是自己的城池，不是去征伐别的国家，“伐邑”就是治理自己的国家。所以这时候不要钻牛角尖，要回到你自己本身。“维用伐邑”是个比喻，比喻要反省自己，虽然危险，但吉，且无咎。“贞”，把握正道，上九是诚。“贞于吝”，为什么有吝?这一爻很奇怪，吉一个，无咎一个，贞一个，吝一个，这四个字表达的意思是不同的，有好有坏。这四个字突然都出现在一根爻上，靠得很近，且都有相反的意思。像吉，吉从何来?上九和六三相应，一阴一阳相应，上九能够吸取六三的阴柔，则吉。为什么无咎?“维用伐邑”，治理自己的内政，反省自己，则无咎。“贞”，把握你的诚，上九阳爻就是诚。为什么有吝呢?因为钻牛角尖了。这四个不同的字，在这一爻上，反省自己之后，有四种处理的方法，应付四种不同的环境。这是晋到了最高处，高处不胜寒，所以有这四种不同的局面和不同的环境，要应付。
我们现在看一下简单的总纲：
第一爻，要知退，心中有退的准备。
第二爻，要有忧患心情。
第三爻，要聚合大家的意见，共同努力。
第四爻，野心不要太大。
第五爻，相信别人。
第六爻，要自我反省。
我们看这个卦，刚才都讲过，挑重要的字，大家都可以运用。一个是第一爻上的“罔”字告诉我们要难得糊涂，不要以为自己很聪明。老子说：“知其白，守其黑。”“知其白”，就是对外界知识的追求要有逻辑，要有系统，要清晰，这是西方哲学的特色;“守其黑”，是把自己放在无知的境地，无知不是没有智慧，而是超脱了知识。庄子讲“知至于无知则至也”，达到无知的境界才是最高的境界，所以中国的哲学讲“无知”，西方的哲学讲逻辑、认识论，一直限定在知的范围里，就没有想到无知。中国的哲学，老子讲无知、无为，庄子也讲无知，禅宗也讲无知，“无知”是最高的境界。这就是“罔”字的深意，不要以为自己有知。第二是“裕”字，裕是宽裕，给予空间，道就是给空间。《易经》中“裕”字出现了多次，后面还有个小过卦，经常有点小错误，也是要人给点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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