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篇 解读《易经》六十四卦
第六十二讲、困卦：守正待机思等忍
困卦，是艰难困苦。《易经》中讲困的地方很多，比如第三卦屯卦在开始的时候艰难，还有蹇卦，前面有阻碍，也是困难。这个卦是在困难当中，要如何来解困。《易经》一个卦名，有正反两种意思，表面来看是困于某种环境，另外一个意思是告诉我们如何解困。为什么困?我们看卦象，下面是水，上面是泽，湖泽是有水的，结果水从下面流掉了，上面的泽就没有水了，所以困。这是困的象征。另外一个象征是，内卦坎代表危险，上面的兑是嘴巴，祸从口出或者病从口入，都是危险的。还有，上面的口代表讲话，你讲出去的话，没有人相信你，也是困。一个嘴巴，一个危险，放在一起就代表困的意思。
困。亨，贞，大人吉，无咎，有言不信。
卦辞里第一个字就是“亨”，在困难当中要沟通了解。为什么有困难?如何解决困难?“亨”字非常重要。“贞”，要把握你的正道。下卦坎，当中那一爻是阳爻，上下两根阴爻都是危险，只有当中那根阳爻爻辞多半有好的意思。所以，这是坎卦的主爻，是阳爻，代表诚。上面的九五也是主要的一爻，这两个爻是这个卦的主爻。这个贞就代表诚，在一个困难的环境中，要把握内心的诚和敬。“大人吉”，因为九五至尊是大人，阳爻是大人，要有大人的气魄。“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这是孔子的话，在穷困的时候只有君子固守原则，小人就乱做了。大人吉，“无咎”。“有言不信”，因为上面是言语，下面是危险，说明讲出来的话人家不相信你，故困。
初六。臀困于株木，入于幽谷，三岁不觌(dí)。
初六开始进入坎卦，坎是险，坎的初爻一定是进入危险。“臀困于株木”，臀困于大树木，走不出去。“入于幽谷”，坎是危险，进入危险的幽谷。“三岁不觌”, “三岁”代表很久，困了很久都出不来。这根爻上没有正面的看法，只是告诉我们进入困境了。
九二。困于酒食，朱绂(fú)方来，利用享祀，征凶，无咎。
九二“困于酒食”, “酒食”代表食物，在穷困的时候，没有钱，也没有人接济你。“朱绂方来”, “朱绂”，朱颜色的袍子，代表君主的赏识，因为九二和九五是一对，所以在这个时候等待外援，希望君主给你救济。“方来”，很快就来了。这时候，“利用享祀”，我们要利用祭祀，表达自己的诚意。在我们的位置上，在困的时候不要乱动，“征凶”，意思是到外面乱跑就凶。虽然“征凶”，但是你能够利用祭祀的话，表达你的诚意，则无咎。不然的话，你冒险去乱动乱为，则凶。比如，今天世界上的能源危机，是困，最好不要乱动，越动的话越消耗。“困于酒食”就是没有钱，没有钱就不要乱动，要静静地等待如何解决问题，不要在外面乱跑，胡乱追求，那样就凶。
六三。困于石，据于蒺蔾(jí lí)，入于其宫，不见其妻，凶。
六三又是不好的，“困于石”，前面有石头挡住。“据于蒺藜”，后面有带刺的荆棘，后退无路。说前进也不好，后退也不好。因为六三夹在两根阳爻当中，“入于其宫”，宫代表家，进入他的家里面，“不见其妻”，太太跑掉了。因为困穷，结果太太不干了，弃他而走。“妻”，六三和上六是一对，都是阴爻，婚姻的关系也是没有感应的关系，所以“不见其妻，凶”。“六三”这根爻不好，是指他跑到内卦危险的上面，还骄傲，还自以为是。可见，“不见其妻”，就是看不见自己的过错，不能反省自己。故在这根爻上多半要讲反省，在困难的时候要反省自己为什么有这种困境。这里的“妻”就是代表你内心，指你内在的问题。
九四。来徐徐，困于金车，吝，有终。
九四和初六是一对，阴阳有感应，所以它可以解决问题，有解初六困之道。“来徐徐”，来得很慢，不是快的。我们要注意这个“徐”字，慢慢地来，很重要，这也是老子思想的一个要点，老子主张很多问题要“徐徐”，不要太快。“困于金车”，金车就是结婚的时候来迎娶新娘的车子，也是运嫁妆的车，也就是说初六要来，却没有很快地来，因为没有好的嫁妆。这是个象征，代表沟通。也就是说，九四和初六是一对，他们有婚姻的关系，因为困于沟通，所以沟通上不是很畅快，要解决这个问题。“吝”，我们现在说嫁妆不好，不好意思。“有终”，说明结果还是好的，虽然慢一点，嫁妆多少没有关系，只要他们有感情，最后还是有终的。这是九四和初六的关系。
九五。劓刖yì yuè，困于赤绂，乃徐有说，利用祭祀。
九五“劓刖”，劓是割掉鼻子，刖是断掉脚，都是很重的刑。重刑在这里象征非常困的情况，这一爻是君主，君主陷于困的境地，走不出去，没有鼻子没有脚，走不出去。困于什么地方呢?“困于赤绂”, “赤绂”就是赤色的衣服，诸侯所穿的衣服，代表诸侯、臣子，也就是说，九五和九二这一对没有相应，君主的困是因为他的诸侯没有前来朝拜，失去了诸侯的帮助。“乃徐”，要慢慢来，急不得。君主希望诸侯、大臣来朝拜你，辅助你，要慢慢来，不能太快。九四和九五都出现这个“徐”字，说明慢慢来很重要。“有说”, “说”是脱，脱困。“乃徐有说”，是说要慢慢地脱困，不能快。这时候，君主要“利用祭祀”，来表达自己的诚意。前面的萃卦说“王假有庙”，聚集人心。这里是说，要以祭祀之诚、宗教之诚来感化你的人民和臣子，让他们来帮你解困。
上六。困于葛藟gě lě，于臲卼niè wù，曰动悔。有悔，征吉。
上六“困于葛藟gě lě，
于臲卼niè wù”, “葛藟”是有刺的草，“臲卼”代表不安定。因为上六是阴爻，乘两根阳爻，所以有不安的状况。这时候“曰动悔”，不能乱动，动就会有后悔。“有悔”，又来一个“悔”字，前面动就有悔，是有悔的结果;后面的“有悔”，是指悔悟，你知道错误，知道危险，有悔的心，悔之在前。在《易经》也好，在我们普通的用法里也好，都有两种悔，一个是做了不好的事情后悔;一个是悔悟以后不会再犯。前面的悔是结果，后面的悔是悔悟。所以，能知悔的话，“征吉”，你可以走，不然就不能动。
现在把六根爻做个简单总结，然后再说几个重要的要点。
第一爻，不能乱动。
第二爻，要把握住你的德。
第三爻，要得到内助。
第四爻，不要求快。
第五爻，要把握诚。
第六爻，要警惕自己。
这是很简单的六根爻的总结，现在我们回过头来看这个卦。传统的说法认为，第二爻和第五爻是两个主爻。第二爻的爻辞“困于酒食”，朱熹的注解就不太对，他说太多的酒食使得你厌倦，使得你欲望太多，困于欲望。其实不然，“困于酒食”是没有酒食，酒食是我们生活的必需品，在你困的时候没有食物、没有钱。这就是一般人的困，困有很多种情况，但主要的困就是没有钱，坐困愁城。“床头金尽，壮士无颜”，秦琼还要卖马，
这都是困，没有钱是最大的困。所以，在整个卦里我认为九二是个主爻，困就是没有经济来源，但是真正了不起的人是不会因这个受困的，他可以解困。那么如何解困?有两种，一种像颜回，颜回“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他不把这种经济上的困穷当作一回事。另一种是庄子，他对于困穷可以淡然处之，可以超脱。我们知道，庄子在中国古代的哲学家里应该是最穷的了，穷到连煮饭的米都没有，他就跑到一个管长江的河侯朋友那里借钱。这个朋友说，我也没有钱，等发了薪水再给你。庄子听了，没有发脾气，还幽默了几句，说当我来向你借米的时候，我突然听到后面有人喊我，我回头一看没有人，只有一条鱼在地上，它离开水快死了，问我要水。我就告诉它，我现在没有水，等我到长江去，拿长江的水来救你。这条鱼就发脾气了，说等你拿长江的水来救我，我还不如到鱼店里去变成干鱼。这是庄子幽默地讽刺这位朋友。庄子非常穷，但是他很超脱，楚王找他做宰相，他拒绝了，还跟来找他的人说，你们国君的宫殿里有个死去的乌龟，国君对它非常好，给它装饰，但是它是死的，我还是宁愿做泥地里的乌龟，虽然不容易找到东西吃，但我是有生命的。可见，庄子认为生命重于食物，也就是精神重于物质。所以，这一爻的解困之道，是强调精神，精神的力量可以超越食物。文王把这一爻当主爻，其他的爻不是困于木头，就是困于石头，只有这一爻是困于酒食。
另外在这一卦里，我还要讲两点。一是初六，受困的开始。初六是阴爻，这一爻在爻辞里面，我们看不出教训，只告诉你三年都出不来;但是，我们在这一爻上要转化，把凶转成吉。初六阴柔，解困之道就是守静，不能躁动，要静下来，想想怎么解决问题。然后，九四、九五两个“徐”字，静下来想想问题之后，解决问题要慢慢来，不能快。因为困多半是经济方面的困，现在我们的困还有外在环境的困，如能源缺乏的困、找不到工作的困，这些困都要静下来慢慢解决，不能太快，越快，动得越大，你消耗的能量越多，越不能解决问题。这是我们在这个卦里面，要抓住这两个要点：一个是要静;一个是要徐。
还有一点，六三“入于其宫，不见其妻”，这是一个象征。太太即贤内助，在我们有困的时候，太太跑了，代表外援缺少，坐困愁城，外面都是树木荆棘，外援来不了，就像君主的诸侯来不了，金车来不了。在这个时候，我们要求内在的助力，妻是内助，内助也代表心，在心上来解决问题。这是个象征的说法，说是需要内助，没有外援，要自救。这几个字把握得住的话，遇到困的时候也许可以提供一些解决的方法。这个困字，我们还可以把它转化成一个非常有用有力量的东西，孔子说，有“生而知之”，有“学而知之”，有“困而知之”，在困里面找出问题，发展出我们的智慧;从困的谋略里，找出我们的路子来。所以，困是一种磨炼，是给我们的刺激、挑战。孟子就讲得很清楚：“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饿其体肤”就是九二爻的“困于酒食”; “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就是六三爻的走不出去;“人恒过，然后能改，困于心，衡于虑，而后作”，孟子用了“困”字，困于心，让心里受困，才能想出方法、得到智慧来解决问题。
我又想到，我在讲中国禅宗的公案时，学生们都莫名其妙，觉得那些公案都不合逻辑。我就开玩笑说，禅宗公案就把你逼到走投无路的时候，就像狗急跳墙一样，你才会跳出去，自己找方法解决。这就是困所赐予我们的正面力量。我们从儒家、禅宗里面，都可以得到困的启示。困不是一件多么坏的事，从困中我们可以得到很多教训和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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