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读《易经》前的思想准备
第一讲、这样的认知是学习《易经》的正确方向
一、 中国哲学研究的正确方向
当八国联军打破中国的文化大门之后,中国的文化开始动摇,中国人的人心渐渐低落。自此以后,我们把西方文化抬得很高,这种伤痛对于我们每个人的心理都有后遗症。这种后遗症就是崇外媚洋,把自己的文化看得很低,把人家的看得很高。这是我国被八国联军侵略所造成的创伤。
近百年来我们自我矮化,把西方看得很高,甚至把中国的哲学西方化。其实,中国的哲学和西方的哲学不搭调,完全不同。很多学习西方哲学的中国学者就喜欢用形而上、宇宙论、唯物论、唯心论来框中国哲学,受这些术语的分割,使得中国哲学精气全消、面目俱非。试看这一百年来,我们中国哲学趋向西方哲学,中国哲学家都在研究西方哲学,但研究西方哲学的这些人没有一个有很高的成就,使得他们的名字能够写在西方哲学史上。
至于西方哲学家,有没有真正了解中国哲学、欣赏中国哲学的呢?几乎没有。他们大多把中国哲学当作点心、小吃,并不是非常热心、非常重视。当然,除了一个人,那就是荣格。荣格对《易经》非常赞叹,他认为《易经》是东方精神的伟大结晶。荣格对《易经》的喜爱,据澳门城市大学申荷永博士说,尤其到晚年,荣格几乎每件事情都要问《易经》。当我读西方哲学史的时候,看到那些欧洲哲学家都自以为是,因为他们定位的体系,你跟他讨论时,就要跑到他的体系里面去。尤其是黑格尔(很抱歉,我要批评黑格尔),
他轻视东方心灵,认为东方的心灵是低级的,他们的文化才是绝对的观念,甚至于把中国哲学排除在哲学之外。这些哲学家们不承认中国哲学,把中国哲学当作宗教。
但是,今天西方哲学没落了,心理学走了,科学不理它了,宗教也离开它了,西方哲学变成了空洞的东西,变成了观念的游戏。所以,我认为中国哲学要赶快脱离西方哲学的道路,要和西方的心理学,尤其是荣格的心理学结合,因为荣格崇拜我们。我们要拿中国哲学的修养(《易经》也是修养),来弥补西方心理学的不足,让西方心理学跟中国的哲学能够结合,走向世界的舞台。这是我过去一直主张的一个思想主题,从这个主题也可以看出,我为什么要强调《易经》的诚和谦,就是要这种修养哲学的《易经》能够借助西方的文化去改变他们。
二、 所有学问到最高阶段时是可以融会贯通的
对我影响很大的有两位教授。一位是张起钧教授。他是以研究《老子》著名,但是他自己说,我讲道家是骗饭吃,儒家才是我的真正面目。
他认为现在很多写老子的文章毫无价值。为什么呢?很多写老子的文章百分之八十在讨论老子是什么人,《老子》是在哪个时代成书,和老子的思想毫无关系,所以没有价值。他进一步说,我们现在研究老子,是要了解老子如果生在今天,面对今天的问题他会如何处理;至于老子是什么人,《老子》是哪个年代成书,这根本不是重要的问题,不要把精力都放在无聊的问题和考据的问题上。
张起钧教授的这个观点很重要。我们研究思想就要了解其对我们人生的意义。可见,老师的一句话、一个指示就可以影响学生。这也就是我为什么不赞成研究《易经》只讨论那些通过地下考古发掘的东西,来说明《易经》是什么样子;真正的研究方向应该是《易经》对我们的未来、对这个世界究竟有什么影响?我的学习研究方向一直秉承这个原则,这是张老师给我的启发。
对我影响很大的第二位教授,是吴经熊老师。吴老师是著名法学家,是民国时期宪法的起草人之一,他在美国的法学院做过教务主任,他的著作《自然法》是学院的教科书,这是他在法律方面的造诣;他又是天主教徒,他翻译的《新约圣经》,第一句话就是“太初有道”,非常有名,这是他宗教上的贡献;在他退休之前二十多年对禅宗又产生了兴趣,著有《禅学的黄金时代》。大家想想看吴老师所研究的,一个是法律,一个是天主教,一个是佛学,这三者完全不搭调,完全没有关系;但是,他能把它们凑合在一起。有一次他讲禅宗,有学生问他说:“老师,您是天主教徒,现在讲禅宗,写关于禅宗的书,是不是有点叛教啊?”他笑了,说不是,他是为天主教多开一扇门,使信天主教的人可以从禅宗进去,就像六祖慧能一样替印度佛学多开一道门,变成中国的佛学。
吴经熊老师曾经说过,我们现在就像从地上往下挖,在地上有南半球、北半球,每个国家不同、距离很远,但是当我们挖到地心深处的时候就碰头了。因为地心只有一个。如果我们研究学问,研究到最高境界,不管是天主教的上帝、佛教的佛,还是儒家的圣人,都是一样的。这番话大大地启发了我,说明学问到最高阶段时可以融会贯通。吴老师是天主教徒,很虔诚地信仰天主教,坚持去教堂做礼拜,但他也喜欢禅宗,讲禅宗也不会和他的天主教信仰冲突。可见,当你的研究做到最高的境界,如找到地心的时候,你就可以贯通。不然,就是南辕北辙。做学问研究到深处,都归于一、归于同,这一点很重要。
以上就是对我影响颇深的两位教授,之所以告诉大家,就是希望大家做学问,不要着重在枝节的考据上,而是要面对现实的人生,要能够贯通所有的学问,要研究深刻,触及根本。所有学问都是一样的。
三、《易经》是整体生命哲学
整体生命哲学是具有非理性主义特征的哲学思潮,以揭示人的生命的性质和意义作为全部哲学研究的出发点,进而推及到人的存在及其全部认识和实践,尤其是人的情感意志等心理活动,再从人的生命和存在推及人的历史和文化,以至人与周围世界(社会和自然)的关系。简单地 说,就是从生命的揭示推及到对整个世界的揭示。整体生命哲学家都没有将生命视为物质或精神、感性或理性的实体,而是看成主体对自己存在的体验、领悟,也就是心 灵的内在冲动、活动和过程。整体生命哲学家强调生命和激情对理性和经验的超越,因而具有非理性主义倾向,但是却又没有完全否定经验和理性在一定范围内的作用。
我曾经从中国哲学里面去研究整体学。经过我的研究发现,中国的哲学完全是一种整体生命哲学,《易经》《庄子》《老子》都是整体生命哲学。如果用图形来表示整体学的话。
就是等边三角形,我用等边的“道、理、用”三个观点来研究中国哲学(如图)。我稍微解释一下。由“道”到“理”,这是中国哲学家体验天道来建立“理”。朱熹说“继天立极”(《大学章句·序》), “继天”,继承天德;“立极”,立人之极,即人的标准,人的标准就是理,一套仁义道德的理。但是,“理”不是空洞的“理”,还要“用”,把它用出去。理用了之后呢,又必须扣紧“道”,要回到“道”;不然的话,“用”一旦直线发展,就有问题。“理”在中国哲学来讲就是理气、天理。这个理也包括了理论,哲学也好、心理学也好,一切理论都在这一块。但西方很多哲学家、心理学家研究的理论,不一定能够继承天道,他们甚至不谈天道,也不知道什么是天道。他们拿到“理”马上就来用,没有回到“道”上。像科学一样,不能回归到“道”。没有这个“道”, “用”就一直发展,不知“用”到哪里去了。
今天科学的毛病,就是听任科技的发展,不知道回头,也无法回头。一位神学家说,我们今天骑在“老虎”背上下不来,“老虎”就是科学。骑在科学的虎背上下不来了。譬如我们现在用手机,小孩子两岁就会玩手机,我们能把手机丢掉吗?丢不掉了。我去饭馆时,看到一个小孩子,妈妈不给他手机玩,他就一直哭,直到把手机再给他才止住哭。我们现在、将来可以制造机器人,机器人可以帮助人,减少劳工,机器人是种发明;但是机器人发展到最后,有一天会反过来消灭人类。《易经》里面的坎卦即是明证,坎就是危险,孔子给这个卦注解的一句话非常好:“天险不可升也。”天设的危险不可升,我们不能超越天道。天的最高处,有一道危险的红线,我们不能越界。我们人要超越这道红线,就像人要制造人一样,是很危险的。
可见,《易经》是整体生命哲学,就像等边三角形一样,从“道”到“理”再到“用”,这是中国的哲学家从体悟的道,转成理,理也包括了德,然后在人生运用上再回到道,这是一个循环。另外还有一个循环,即道本来在日常生活中,就如《易经·系辞上传》所讲的“百姓日用而不知”,道不曾离开我们,一直在我们的生活里面,只是一般人不知道而已。哲学家从我们的生活里把这个道提出来,变成理或变成理论。无论是老子还是孔子,都要回归于道。这是我讲的道、理、用的两个循环,在后续的章节中我还要讲到它们的转化。
在此,我再稍微提一下第二个循环中的“用”,即“百姓日用而不知”。《孟子·滕文公上》里是说,上古时候曾经有不安葬自己亲人的人,他的亲人死了,就把尸体扛起来丢到山沟里。后来路过那里,看见狐狸等野兽在撕食尸体,苍蝇蚊子也聚来叮咬。他的额头上就冒出了汗,斜着眼而不敢正视。于是这人就返回去拿藤蔓野草和灌木来掩埋尸体,那么,这一盖,到后来就演变成所谓的坟墓。
坟墓的出现,到后来就变成了亲人死亡后所实行的礼制,即葬礼。丧葬之礼,在中国的礼制中是最重要的一部分。这个礼是回归到道的,又是一个循环。这两个循环,我称为中国整体生命,这个生命不是个人的生命,而是中国文化的生命。道、理、用,循环在中国历代文化中,使得中国的文化不断发展成长。总之,“用”就是我们的日常生活。理就是六十四卦卦辞与三百八十四爻爻辞所体现的观念,是文王所写的文字,理要通过道来用,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才产生重要的作用。如果不通过道的话,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就会变成了占卜,变成了后世的预测学,失去了《易经》的精神和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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