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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王夫人一定要把白锦川踢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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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金钏是王夫人的贴身丫鬟,用王夫人自己的话来说:

“金钏儿虽然是个丫头,素日在我跟前比我的女儿也差不多。”

金钏一家都是贾家的奴才,挨打之后:

“虽金钏儿苦求,亦不肯收留,到底唤了金钏儿之母白老媳妇来领了去。”

白家大概是王夫人从娘家带来的仆人,即使白家两代服侍王夫人,但无论她们怎样苦苦哀求,王夫人还是“撵他出去”。

对这样一个“比女儿差不多”的贴身丫鬟,究竟为了什么,王夫人一定要撵他出去,并导致金钏跳井身亡呢?

我们细看《红楼梦》原文第三十回:

宝玉悄悄的笑道:“就困的这么着?”金钏抿嘴一笑,摆手令他出去,仍合上眼。宝玉见了他,就有些恋恋不舍的,悄悄的探头瞧瞧王夫人合着眼,便自己向身边荷包里带的香雪润津丹掏了一丸出来,便向金钏儿口里一送。金钏儿并不睁眼,只管噙了。宝玉上来便拉着手,悄悄的笑道:“我明日和太太讨你,咱们在一处罢。”金钏儿不答。宝玉又道:“不然,等太太醒了我就讨。”

金钏儿睁开眼,将宝玉一推,笑道:“你忙什么!‘金簪子掉在井里头,有你的只是有你的’,连这句话语难道也不明白?我倒告诉你个巧宗儿,你往东小院子里拿环哥儿同彩云去。”宝玉笑道:“凭他怎么去罢,我只守着你。”只见王夫人翻身起来,照金钏儿脸上就打了个嘴巴子……

这是金钏儿被撵事件起因的原文。王夫人给金钏儿的罪名是“好好的爷们,都叫你教坏了”,金钏儿教宝玉什么了?

事实是:宝玉向金钏儿调情,金钏儿都委婉地拒绝了,最后一句话也不过是想支走宝玉而已。这两段文章,分四个层次,逐层递进,写出了金钏儿拒绝宝玉要“咱们在一处罢”的要求,可以说是“白金钏四拒贾宝玉”。

宝玉笑着和金钏儿说话,金钏儿“摆手令他出去”,一拒。

宝玉向金钏儿嘴里塞香雪润津丹,“金钏儿并不睁眼,只管噙了”,二拒。

宝玉笑道:我明日和太太讨你,咱们在一处罢,“金钏儿不答”,三拒。

宝玉又说,等太太醒了我就讨。金钏儿睁开眼,将宝玉一推,引用别人的话说,“金簪子掉到井里头,有你的只是有你的”,让宝玉不要现在就去讨。又说让他到东小院去“拿环哥儿同彩云去”。宝玉不会去拿自己的弟弟环哥儿和彩云,金钏儿是知道的,之所以这样说,分明是撵纠缠的宝玉走,四拒。

笔者认为,在这样的环境,在这样的情况下,金钏儿如此委婉地拒绝主子的性爱要求,已经很好了!还能要这个少女怎么样呢?要她毫无情面地拒绝吗?那样的话,王夫人又会做何反应呢?

金钏儿和宝玉的亲密,王夫人是知道的,不然,宝玉也不会在他母亲面前这样。宝玉和金钏儿的这种关系似乎是公开的,第二十三回:

贾政在王夫人房中商议事情,金钏儿、彩云、彩霞、绣鸾、绣凤等众丫鬟都在廊檐底下站着呢,一见宝玉来,都抿着嘴笑。金钏一把拉住宝玉,悄悄的笑道:“我这嘴上是才擦的香浸胭脂,你这会子可吃不吃了?”彩云一把推开金钏,笑道:“人家正心里不自在,你还奚落他。趁这会子喜欢,快进去罢。”……宝玉答应了,慢慢的退出去,向金钏儿笑着申申舌头,带着两个嬤嬤一溜烟走了。

这表明宝玉吃金钏儿嘴上的胭脂已不止一次,而且这种事金钏儿也不避讳,不然她不会当众说这样的话。在做这样的事时,王夫人并没有严厉制止他们,为什么在今天金钏儿拒绝宝玉的情况下反倒惹怒了王夫人?

如果说,金钏儿在这次应对宝玉的示爱时毫无过错,那王夫人又为何动怒,且一定要撵金钏儿走呢?

“王夫人在里间凉塌上睡着”,金钏儿给王夫人捶腿,这个“睡着”是“睡”,而不是完全进入深睡的意思。宝玉和金钏儿的对话她应该是听到了,特别是金钏儿“金簪子掉到井里头”这句,王夫人是听清了的,她正是由此而怒。等到金钏儿说让宝玉去拿环哥儿同彩云那句时,她已怒气满胸,所以才翻身起来给了金钏儿一个嘴巴子。事情的关键,就在“金簪子掉到井里头”这句话。

第一,这句话是针对宝玉和金钏儿说的,是说金钏儿会成为宝玉的姨娘,就像金簪子掉到井里一样,跑也跑不了,走也走不掉,早晚是您的,是一件定死了的事情。

第二,这句话是金钏儿引用的别人的话,不是金钏儿自己的话。这话是某个大人说的,宝玉早也听到了,所以金钏儿才质问宝玉,“连这句话难道也不明白”。

第三,金钏儿听到了主人要他给宝玉做姨娘的可靠信息,她引用俗语“金簪子掉到井里头”说给宝玉,让他放心,让他沉住气,不要急。从宝玉“等太太醒了我就讨”来看,宝玉也知道母亲要把金钏儿给他做姨娘。

无论这话是谁说的,但绝对不是金钏儿的意思。这样一个可以被随时被撵走的奴才,对自己的终身大事是没有一丝权利的,能给主子做妾也是求之不得的。

金钏儿听了这句话就像是吃了定心丸,她不急于和宝玉怎么样,而是安心服从和等待命运的安排。她今天这样拒绝宝玉的要求,正是这种心态的具体反应。那么,这是谁的主意呢?

除了王夫人夫妇,谁能定这样的事,说这样的话?一定是王夫人要把金钏儿给宝玉做妾,让宝玉和金钏儿知道了,所以宝玉才:

“等太太醒了我就讨。”

一般来说,做母亲的是很愿意把自己的贴身丫鬟给儿子作妾的。在贾府,这种事情是常态,贾赦把秋桐给贾琏做妾,贾赦自己向贾母要鸳鸯做妾就是例子。那么,金钏儿引用这话说给宝玉,并问他“连这句话难道也不明白”,犯了什么忌讳吗?

我们知道,宝玉的两个贴身丫鬟袭人、晴雯本来都是贾母的丫鬟,是贾母挑了自己最看中的两个人给了宝玉,其意思和王夫人要把金钏儿给宝玉做妾是一样的。作为祖母的贾母,早已为孙子宝玉准备好了准姨娘。母亲王夫人又要把自己的丫鬟金钏儿给宝玉,还说什么“金簪子掉到井里头,有你的只是有你的”,这话如果传到贾母耳朵里,贾母会怎么样呢?

这是一场王夫人与婆婆争夺决定儿子妻妾权的暗战。所以,王夫人要为儿子择定妻妾的想法和说法,在贾母健在时是绝对不能泄露出去的,一但泄露,那荣国府不就翻天了。

在选谁给宝玉做妾这件事情上,王夫人对贾母的意见是很大的,这从王夫人对晴雯的愤恨可见一斑。她之所以如此厌恶晴雯,与晴雯是贾母给宝玉的丫鬟是有关的。晴雯本无大过,王夫人之所以借抄检大观园强行将其赶走,实际是对贾母这项安排的强烈反抗。七十四回抄检大观园,写道:

王夫人听了这话,猛然触动往事,便问凤姐道:“上次我们跟了老太太进院逛去,有一个水蛇腰、削肩膀、眉眼又有些像你林妹妹的,正在那里骂小丫头。我心里很看不上那个轻狂的样子,因同老太太走,我不曾说得。”

这段话把老太太、晴雯及黛玉联在了一起,王夫人心里很看不上的不仅是晴雯,还有像晴雯的林黛玉。晴雯是老太太最看重的丫鬟,给了自己最疼爱的孙子宝玉;黛玉是老太太的外孙女,是心肝宝贝。但是,就是这两个人,让王夫人“心里很看不上”,这里面让王夫人心里不舒服的,恐怕就不只是晴雯和黛玉了。俗话说,“打狗还得看主人”,王夫人要撵晴雯,竟连老太太的情面都不顾惜,这里面的意味是值得品味的。

王夫人撵走白金钏儿这一重要事件,深刻反映了王夫人和贾母在为宝玉选择妻妾这一重大问题上的尖锐矛盾。王夫人不敢明着对抗贾母,但内心的抗拒和暗中的抵抗是激烈的,这从她对晴雯和黛玉的极端厌恶可以看出。

聪明、敏锐的林黛玉对这种看似无形的攻击的感受是伤痛的,她说:

一年三百六十日,风霜刀剑严相逼。

这刀剑来自哪里?黛玉自然清楚,读者也应该明白。

林黛玉面对王夫人、元春、凤姐、宝钗、薛姨妈这些王家的人以及他们背后的那些人,孤零零独自兀立,孤寂和痛苦是刻骨铭心的。

金钏儿被撵是荣国府内主要矛盾的曲折反映,是事物的本质。府内大大小小人物的言行,都多多少少与这一本质有关。后面的抄检大观园是这一矛盾的借机发挥。大观园里另一个聪明人贾探春说:

“你们今日早起不曾议论甄家,自己家里好好的抄家,果然今日真抄了。咱们也渐渐的来了。可知这样大族人家,若从外头杀来,一时是杀不死的,这是古人曾说的‘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必须先从家里自杀自灭起来,才能一败涂地!”

哪家、哪国,不是从自杀自灭开始走向灭亡的呢?

2022年10月23日于温博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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