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贺艳梅|赵立波
两千余年,不曾遗失的记忆。
从五一路的太平街口往南走进去两百余米,在两旁古香古色的建筑当中,有一座青砖黛瓦小庭院落于其间。游客若不是慕名前来,则往往就会擦肩而过了。或许你知道它就是贾谊故居,但是有多少人知道,这座看似普普通通的府邸却承载着这座城市两千余年的记忆。与城市的繁华和喧嚣相悖的是,坐落在闹市中心的贾谊故居始终古朴而静谧。
贾谊故居
如一位静坐在街边享受阳光的老人,看尽人间繁华,阅尽人世沧桑,然而目光波澜不惊,表情淡定从容。看似一座普通的民宅,若走进去细细品读,几颗柑橘,一口古井,半壁碑廊都会唤起这座城市两千年前鲜活的记忆。公元前177年,二十三岁的贾谊在人生的巅峰之际受到权贵排挤,被贬谪为长沙太傅。在当时这个远离政治中心长安的南蛮之地,贾谊曾亲手在自己的院子里种下柑橘,挖出水井,写下催人泪下的千古名篇《吊屈原赋》和《鵩鸟赋》。进大门左手边是一口古井,郦道元的《水经注》记载:“湘州郡廨西陶侃庙,云旧是贾谊宅。地中有一井,是谊所凿,小而深,上敛下大,其状如壶。旁有一脚石床,才容一人坐,是谊宿所坐床。又有大柑树一。”这以后,历代几乎都有对此井的记述,称太傅井或壶井。正是因为有这口古井在,贾谊故宅经历多少衰微毁圮,后人还能认定贾谊所居太傅府在今太平街,从太傅府的位置,又能探寻出汉朝时长沙王城,正是这口井,延续这个城市古老而绵长的记忆。“不见定王城旧处,长怀贾傅井依然”,那时的柑橘树早已作古,而这口后来被称作“长怀井”的古井,却依然清泉长涌。从远古到现在,源源不断,生生不息。而贾谊的思想,亦如这涓涓清流,在三湘大地上默默地流淌、浸润、漫延,成为湖湘文化之源,也成为这个城市从来不曾遗失的记忆。
时空累积,一座城市的高度
当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不断的挤占每一寸土地的时候,城市开始向空间发展,越来越多的人热衷于高楼的建筑,甚至是狂热的追求第一高楼的美誉。在他们看来,建筑的高度就象征着一座城市的高度。或许,一座城市的高度不在于它的楼房海拔多少,而取决于它历史文化积淀的厚度。有形的建筑终有毁灭消逝的一天,而其承载无形的文化则可以世代秉承,流传千古。当周围座座高楼拔地而起时,贾谊故居被淹没在这个城市的钢筋混凝土之间。然而,经过几千年的时空累积,在长沙的历史中,它的标高始终矗立于那些新兴的建筑之上,象征着这座城市的高度。据记载,1988年,长沙市文物工作队在距贾谊井25米处,对贾谊故居核心区域进行考古试掘,发掘7.5×5米探方一个,发掘深度4.5米,文化堆积层自上而下分为九层,非常清晰的印证了历代贾谊故居的兴毁情况,而这些文化堆积层所积淀的也正是这座城市的厚度。
故居井水
清代湖南粮道夏献云撰《重修定王台志》中的话说:“湖南人尚气节,风俗敦厚。虽乡愚僻壤,谈某也忠,某也孝,辄勃然色动。盖其崇根本,渐摩化成久矣。而其千古不磨者,忠莫著于贾太傅,孝莫著于定王,一宅一台,岿然独存。”两千多年来,贾谊故居被毁十余次,重修六十余次。正是由于贾谊的精神和思想已经被统治集团奉为“忠”的化身,作为一种共同的价值目标,因此一次次浩劫和重生之间,其思想和文化被不断的发扬光大。不管城市如何发展,不管时空如何变化,如果一座城市没有历史和文化的积淀,始终是肤浅而浮躁的。贾谊故居,在这个浮华的都市中,虽然有些格格不入,但一直是一个现代建筑无法企及的高度。
毁建之间,那些不老的传说
在一个城市的毁与建之间,在房屋的新建与拆迁之间,总是存在着留与舍的矛盾。尤其是近几年城市建设的过程中,房地产业飞速发展,很多古老的建筑在开发商的资本运作之下灰飞湮灭,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个标准的钢筋混凝土盒子。在拉动GDP的需求之下,城市一片拆迁之声不绝于耳,甚至有官员表示“没有强拆就没有新中国”。我不知道“新中国”该是一种怎样的景象或者对往日的颠覆。但我在探寻贾谊故居的过程中,听贾谊故居管理处主任吴松庚先生讲述了几个关于古人保护故居的故事。古人对文化的敬重,对思想的推崇或许值得今人反省和深思。明朝立国之初,贾谊故居已是一片瓦砾,重修的热情在士绅中一浪高过一浪,然而,已占据故居宅地的军士成了拆迁最大的阻碍,相当于现在所说的钉子户,几任长沙太守都一筹莫展。此事一拖就到了成化元年,新任长沙太守钱澍想重修故居,仍然面临一个拆迁难的问题。但军人出身的钱澍利用自身的威信和影响力,发动全城捐款,造成很大的声势和舆论压力,顺利的把兵营拆迁走后,又面临缺资金重建的问题,在城市中心寸土寸金的情况下,他用把祠宅所需用地出租的方式一方面保护这片土地不被侵占,另一方面也积累了重建故居的资金,这成了后来贾谊故居一部分稳定的收入来源,这件事充分体现出古人对于文化遗产的保护之力。
相关资料
顺治七年,清军打进长沙,整个长沙一片瓦砾。当时清政府任命的长沙知府连办公的地方都没有,而他做的第一件事是修建贾谊故居。作为大清统治融入湖南官僚集团的政治手段,他重修贾谊故居以稳定湖南的官僚集团来维护自己的统治,由此也可以看出他们对贾谊的重视程度。康熙年间贾谊故居位于城市中心,太平街商业繁华,是城市核心的核心,寸土寸金。在这种情况下,一些商人在贾谊故居周围经商,阻塞了贾谊故居进出的通道,还把贾谊故居内的房舍作为商铺。当时的巡抚为了保护好贾谊故居,把里面的商人都迁走,对故居进行了修缮。光绪年间,又在旁边的空地修建了园林建筑群。两千多年的历史中,贾谊故居虽然历经了长沙十次毁灭,毁建百余次,但也留下了许多不老的传说,见证着长沙历来对文化的重视和保护。如果说建筑是一个城市的骨架,文化则是灵魂。一个城市的发展,如果只是盲目的扩张和替换,则会越来越失去方向。只有坚守住某些称之为核心的文化,才会被人所敬重和景仰。
太傅祠
穿过贾太傅祠,贾谊故居的最后一厢是“寻秋草堂”,清以来,寻秋堂为文人墨客凭吊贾谊之后,吟诗作画之处,游人亦在此饮茶休息。贾谊的才华和生平一直令后人唏嘘不已,其年少才高、忠心为主、忧国忧民的众多品质也让众多文人墨客所推崇和景仰,其才德让后人高山仰止,其遭遇又让很多有志之士异代同悲,因此自古以来咏颂、慨叹、凭吊贾谊的诗词不胜其数,仅杜甫一人所作专咏贾谊或相关之诗就近二十首之多,可见贾谊对其影响之大。“三年谪宦此栖迟,万古惟留楚客悲。秋草独寻人去后,寒林空见日斜时。汉文有道恩犹薄,湘水无情吊岂知?寂寂江山摇落处,怜君何事到天涯!”唐代诗人刘长卿的这首《长沙过贾谊宅》更是让很多有过类似身世际遇的人心有戚戚,充满伤心哀惋的叹喟。寻秋草堂也因此得名。如今的寻秋草堂已经被保护起来,游客不得进入。在正对着门的墙上悬挂着一副对联,上联是刘长卿的“秋草独寻人去后”,下联是史鹏集的“断流空吊水无情”。慢慢读来,不禁又心生感触。故人已远,楼宇依旧。多少事,付诸东流;多少话,欲说还休。在历史的时空间,多少人曾慕名来到此处,不为朝拜,只为瞻仰他的才德;多少人在此逗留吟诗作画,不为闻名,只为这不被忘却的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