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篇 解读《易经》六十四卦
第七十九讲、未济卦：变通不穷慎再来
我猜想，文王排列六十四卦的时候，可能最初是把未济卦排在既济卦前面的，既济应该是最后一卦，圆满嘛，再加上位当而相应，而未济是还没有完成的。估计他后来想一下，还是觉得不行，既济后面应该还有发展，所以他把未济放在既济之后。这一放，就可以看出文王整个思想体系的高明，如果把未济放在既济前面，未济就是还没有完成，后面才完成，未济就变成一个尚未成就的东西，变成一个缺陷，因为你看，未济卦虽然相应，但每根爻的位不当。位不当是它的缺陷，不像既济卦六根爻位当又相应，很圆满。但是，将未济卦放到既济卦之后，未济卦就是另外一个境界了，它不是既济卦前面的阶段，而是既济后面的无限开放的路子，境界完全不一样了。我记得在讲《易经》的时候，有一位同学问，照理说，未济比既济更好、更重要，为什么未济卦的位不当呢?位不当反而更重要?按照《易经》的规则，要位当又相应是最好的，未济卦位不当，而且下面是水，上面是火，火气往上，水气往下走，两气不相交。我说，为什么这个卦位不当但是又很重要呢?位当不当，是在现象界讲问题，就像我们在社会、人生、政治、家庭中的位，但无限的宇宙里不讲位，宇宙里哪个地方都是中心，所以，在宇宙的视角下，没有位当不当，任何地方都是它的位。水可以往下流，火可以往上走，它们都是独立的，讲“位当相应”的时候，它们不是独立的，它们在现象界是相应的关系，而在宇宙界，水火都可以按照它们各自的规则随便流动，很自由，没有阻拦，所以没有位当不当的问题。我这么一讲，那个同学就说，老师，你是“鬼才”，能想出这个解释来。我不知道他是捧我还是骂我，但事实上是如此。
未济卦，就卦辞和爻辞来说，因为它是代表现象，所以没有什么石破天惊的地方，还是很普通的，但是在意思上、精神上就不同了。这就像乾、坤两卦，乾是天道，坤是地道，乾是全阳，坤是全阴。在现象界，没有全阳或全阴，这只是理想的状态。但它们的卦辞和爻辞，如“利见大人”等，却是现象界的。所以，我们要注意，未济卦的精神是无限开放的，我们不能限于它的爻辞来理解，因为那只是就现象界来讲的。
未济。亨，小狐汔qì济，濡其尾，无攸利。
“亨”，代表要了解，要沟通。“小狐汔济”，小狐狸出现了，小狐狸和大狐狸不同，老狐狸是很狡猾的，小狐狸不懂，就像小羊一样，用两个角乱顶乱撞。这里就是说，小狐狸当它快要济的时候，“濡其尾，无攸利”，这如果在既济卦的话，没有问题，快要到岸的时候，它把尾巴放在水里，慢慢地到岸，无咎。但是在未济不一样，未济是无限开放的，它要走，开始动的时候，就要把尾巴翘起来，往上走，不要老是把尾巴放在水里，拖泥带水走不动。所以像小狐狸一样，尾巴举不起来，走不动，“无攸利”。也就是说，要往前走，不要犹豫，不要狐疑。
初六。濡其尾，吝。
初六“濡其尾，吝”。既济的话，要“濡其尾，曳其轮，无咎”，但是在这个卦的第一爻里，告诉我们，不要“濡其尾”，要往前走，要开放，不要犹豫。
九二。曳其轮，贞吉。
九二“曳其轮，贞吉”, “曳”就是拖，拖有两种，一种是拖住它不往前走，另外一种是拖着它往前走。一艘船在江上搁浅了，工人们用绳子拖着它往前走，那也是曳。也就是说，曳有两种意思，一个是往后拖，一个是往前拖。在这个地方是往前拖，让它走，把握正道，九二是阳爻，代表“诚”，所以吉。“曳其轮”，用现代的话来讲就是刹车，刹车是把车子停住，但让车停住只是一种作用，还有一种是运用好刹车，让车子能往前走。一辆车如果没有刹车，你敢开吗?开车的时候随时要注意刹车。所以，刹车有两种作用，一种是停，一种是往前走。“曳”就像刹车一样，是让它更好地往前走。初六、九二都是告诉我们，要往前走，不要犹豫，不要停留。不要停在既济的志得意满阶段。
六三。未济，征凶，利涉大川。
六三“未济，征凶，利涉大川”，未济到了宇宙无限的空间，就是顺着自然走，不是“征”，不是有目的的讨伐、征服什么，不存在征伐的观念。所以“利涉大川”，还是可以走，危险可以渡过，但是没有战争、征伐的目的性。
九四。贞吉，悔亡，震用伐鬼方，三年有赏于大国。
九四“贞吉”，阳爻能够把握诚，则吉。“悔亡”，代表没有后悔。“震用”, “震”就是动，要能用动，往前走。“伐鬼方”，跟前面一样伐西戎，也是“三年有赏于大国”，需要时间才会有成就。在这无限的空间里，还是会有你的成就，但是要等待，要慢慢走。
六五。贞吉，无悔，君子之光，有孚，吉。
六五又来一个“贞吉”，九四和六五同样是“贞吉”，就诚和谦来讲，大家可以了解，九四讲诚，六五讲谦。“无悔，君子之光”，要“有孚”，要以谦虚来包涵一切。
上九。有孚于饮酒，无咎，濡其首，有孚失是。
上九“有孚于饮酒”，既济是成功后喝酒，但是“濡其首”，未济是饮酒，有诚，不是喝得醉醺醺的，“有孚于饮酒，无咎”，没有问题。但是喝得过分了，“濡其首”，弄到脸上去了，就没有诚了——“有孚失是”。即使喝酒庆功，也要有诚。无诚的话，就会“濡其首”，看不到前面，因为前面还有无限的空间要走。
我们为本卦作一简要总纲：
初爻，不要畏首畏尾。
二爻，往前迈进。
三爻，不可躁进。
四爻，待时而动。
五爻，谦虚有诚。
上爻，继续守诚而进。
未济这个卦，一方面要了解，它是对既济卦的一个超越，未济卦对既济卦来讲，告诉我们不要居于小成，不要太高兴，既济卦是居于小成。这是对小有成就的既济卦来讲的。另一方面，未济卦的思想是无限的开放，就无限的开放来讲，我认为，未济卦给予我们的，超脱了六十四卦卦爻的范围。在未济卦来讲，我认为，就是要不求成，不要有成功的观念，不要有一个成功的目的，不要有得失心，
只要无限地发展，一步步往前走。这是给我们一个无限的空间。
在讲完既济卦和未济卦之后，我要提一下王阳明的一首诗，
专门写《易经》的几个卦。我们看看王阳明这位哲学家，是怎么运用《易经》的。这也是给我们提示，在人生途径中，要如何吸取《易经》的智慧来处理我们的困境和问题。
囚居亦何事?省愆qiān惧安饱。
瞑坐玩义易，洗心见微奥。
乃知先天翁，画画有至教。
包蒙戒为寇，童牿事宜早;
蹇蹇匪为节，虩虩未违道。
遁四获我心，蛊上庸自保。
俯仰天地间，触目俱浩浩。
箪瓢有余乐，此意良匪矫。
幽哉阳明麓，可以忘吾老。
《读易》，即使身限囹圄，心灵也可以很自由
正德元年(1506年)王阳明三十五岁，因为上疏请求“去权奸”，得罪了刘瑾，被廷杖四十，下放诏狱。这篇《读易》就是他在监狱中所作。
现在开始分析王阳明的这首诗。
1、囚居亦何事?省愆(qiān)惧安饱。
愆，过错。
安饱：《论语》“子曰: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
翻译：我在牢狱这段日子怎么度过的呢?反省自己的过错，担忧安饱的问题。
2、瞑坐玩羲《易》，洗心见微奥。
瞑，闭上眼睛。瞑坐，闭目打坐。阳明先生结婚当晚跟江西铁柱宫的老道士一起打坐了整整一夜;他又曾经在阳明洞修习道家导引术。
羲，伏羲，华夏民族人文先始，创造了八卦。
洗心，洗涤心胸，比喻除去恶念或杂念。
翻译：闭目打坐来玩味伏羲的《易经》，洗涤心胸，探究其中玄奥微妙的意旨。
3、乃知先天翁，画画有至教。
先天翁，伏羲。
画画，《易经》六十四卦的每一个图案、每一爻、每一笔一划。
至教，及其高深的道理。
翻译：于是知道过去圣人伏羲发明的《易经》，每一笔一划都蕴含着极其高深的道理。
4、包蒙戒为寇，童牿(gù)事宜早。
包蒙，蒙卦九二爻辞“包蒙，吉”，包容蒙昧(之人)，吉祥。为寇，意谓主动与之相抵敌。蒙昧借指刘瑾，是否可以包容他，不跟他起正面冲突?
“童牿”出于大畜卦六四爻辞“童牛之牿，元吉”，“牿”指绑在牛角上的横木，使其无法刺伤人。程颐说：“人之恶，止于初则易，既盛而后禁，则扞格而难胜。”小恶之人，导之可使为善。
翻译：“蒙”卦九二爻的意思是：包容蒙昧不正面冲突;“大畜”卦六四爻的意思是：趁早做好防患准备，防患于未燃。也反思自己上疏的方式和时机有问题。
5、蹇(jiǎn)蹇匪为节，虩(xì)虩未违道。
蹇匪，涉险犯难。蹇卦六二爻辞“王臣蹇蹇，匪躬之故。”君王的臣子涉险犯难，并非是为了个人的名节。
虩虩，惊恐不安。震卦初九爻辞“震来虩虩，后笑言哑哑，吉。“震动起来惊恐不安，然后谈话笑声稳定合宜，吉祥。
翻译：为君王涉险犯难不是为了个人名节，惊恐退缩不一定违背大道。
6、《遁》四获我心，《蛊》上庸自保。
《遁》四，遁卦九四爻辞“好遁，君子吉，小人否。”合宜地退避，君子吉祥，小人困阻。
《蛊》上，蛊卦上九爻辞“不事王侯，高尚其事。”不去侍奉王侯，以高尚来要求自己的作为。
翻译：遁卦九四爻正符合我的心意，蛊卦上九爻用以自保。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既明且哲，以保其身。
7、俯仰天地间，触目俱浩浩。
俯仰：《孟子》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
浩浩：《孟子》吾善养吾浩然之气。
翻译：俯仰天地之间，问心无愧;所见之处，都是我的浩然之气。
8、箪瓢有余乐，此意良匪矫。
箪，盛饭的工具;瓢，盛水的工具。《论语·雍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讲颜回能够安贫乐道。
匪，非。
翻译：像颜回那样安贫乐道，顺境也好，逆境也好，始终保持心体快乐的状态，并非矫情。
9、幽哉阳明麓，可以忘吾老。
阳明麓，会稽山阳明洞，阳明先生曾在此处修习导引术，并自称阳明子。
忘吾老：《论语》“其为人也，废寝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也。”
翻译：清幽的阳明麓，可以乐以忘忧，愉快地度过下半生。
阳明先生在诏狱中，有人送《易经》给他吗?估计没有。他应该是早已经把《易经》背诵得滚瓜烂熟，此时，他在监狱中静坐冥思，玩味其中奥义，同时反思自己的处境。诗句中含有隐退的意思，并不能说阳明先生就此产生了消极的思想。而是他领悟了“相时而动”的道理，该进则进，该退则退，“用之则行，舍之则藏”，“邦有道，不废;邦无道，免于刑戮 ”，这些是孔子十分推崇的行为。依据外在环境和条件，可进可退，可行可藏，可伸可缩，而无论处于怎样的环境，都可以保持乐道的精神而不变。
王阳明这首诗完全把《易经》的道理拿来运用。我们研究《易经》，里面有很多东西，可以拿到人生中来用。最后，我把王阳明的诗献给诸位，就是希望各位能用《易经》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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