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板块、时间、空间、个体人格三个维度第一人

　　第六讲、“本纪”中黄帝代表华夏文明开始和复兴的第一人

　　从本讲开始，咱们就进入了课程的第二模块。接下来的三天，我将围绕《史记》中“本纪”、“世家”、“列传”这三部分的三个第一人，轩辕黄帝、吴太伯和伯夷，来探讨这三个人分别代表的三个大传统：文明的复兴、区域的融合和个体的觉醒，以及他们对中国文化的深远影响。

　　今天这一讲，我要讲的是全书的第一人，轩辕黄帝。

　　你要知道，中国古人写书，对一本书的开始，是高度重视的。《论语》从“学而时习之”开始，《孙子兵法》从“兵者，国之大事”开始，司马光的《资治通鉴》要从三家分晋开始，都是因为，这个“开始”代表了他们的深层价值观，是对全书总纲的一个开宗明义。

　　那么司马迁为什么要从黄帝写起呢?我们一起来看。

　　超越儒家的文明溯源

　　实际上，在司马迁的时代，主流观点讲历史，不是从黄帝讲起，而是从尧舜讲起。

　　孔子认为，尧舜之前的政治人物，神话传说色彩太重。所以，儒家的历史叙事一贯是从尧舜开始。尧舜之前，存而不论。你可以看孔子整理的其他古籍，比如《尚书》就是从尧舜开始。

　　到汉武帝时期，《尚书》成了官方认可的核心经典，也就代表着官方认可了从尧舜开始的这种历史叙事。

　　学者多称五帝，尚矣。然尚书独载尧以来。(《史记·五帝本纪》)

　　再加上，司马迁本人和儒家也有很深的渊源，他本人也非常崇敬孔子，更不用说他的两个主要的老师，孔安国和董仲舒，都是儒家的大师级人物。其中， 孔安国不仅是《尚书》专家，更是孔子的直系后人。

　　所以按道理说，司马迁选择从尧舜写起，应该是顺理成章的。但他却没有这样选，反而选了一个更早的黄帝，作为《史记》的第一人。

　　为什么?别着急，其中的原因，司马迁已经认认真真地写给咱们了。我把司马迁的原文放在文稿里面，感兴趣的同学可以看一看。

　　而百家言黄帝，其文不雅驯，荐绅先生难言之。孔子所传宰予问五帝德及帝系姓，儒者或不传。余尝西至空桐，北过涿鹿，东渐於海，南浮江淮矣，至长老皆各往往称黄帝、尧、舜之处，风教固殊焉，总之不离古文者近是。予观春秋、国语，其发明五帝德、帝系姓章矣，顾弟弗深考，其所表见皆不虚。书缺有间矣，其轶乃时时见於他说。非好学深思，心知其意，固难为浅见寡闻道也。余并论次，择其言尤雅者，故著为本纪书首。(《史记·五帝本纪》)

　　司马迁说，他自己“西至空桐，北过涿鹿，东渐于海，南浮江淮”，走遍了大江南北，进行了广泛的实地考察。通过这些实地考察，司马迁发现，各个地方的老人、长者，大部分都说自己是黄帝的后人。所以，相比于尧舜，黄帝是一个能得到更广大的地区、更多阶层的人们，普遍接受的始祖级人物。

　　伟大的复兴者

　　说到这儿，一个新问题又产生了——既然说黄帝比尧舜早，那么《史记·五帝本纪》清清楚楚地记载说，“轩辕之时，神农氏世衰。”

　　这就很有意思了，原来在轩辕黄帝之前，已经先有了一个神农氏。而且看起来还传了不止一代，已经形成了稳固的政治秩序。这个神农氏又怎么解释呢?为什么司马迁不从更早的神农氏开始写呢?

　　我认为，这里有两个原因。

　　首先，黄帝的事迹，很多已经是不可信、不可靠。相比之下，更早的神农氏的记载，只能是更加的残缺不全，不足采信。

　　但这不是最重要的原因，在我看来，最重要的原因在于第二点，从黄帝生逢末世这个角度写起，其实暗含了一个非常高明的潜台词，那就是，黄帝是神农氏之后重整天下的人。相对于开创者这个标签，他首先是一个伟大的复兴者。

　　按照《史记》的记载，天下秩序原本由神农氏主导，但是后来这个秩序崩溃了。诸侯之间常常爆发战争，百姓深受其害，但神农氏已经没有能力去平定战乱了。因为这样的一个大混乱，引发了蚩尤势力的入侵，出现了带有武力扩张性的炎帝势力。

　　轩辕之时，神农氏世衰。诸侯相侵伐，暴虐百姓，而神农氏弗能征。於是轩辕乃习用干戈，以征不享，诸侯咸来宾从。(《史记·五帝本纪》)

　　在这样一个背景下，黄帝在干什么呢?他“习用干戈，以征不享”。

　　好，敲黑板。这里你要注意了，“习用干戈”是整顿军事力量，“以征不享”的是，讨伐那些不去朝见神农氏的诸侯。所以在司马迁笔下，黄帝起兵的目的在于恢复神农氏的统治秩序。当黄帝打出“以征不享”的旗号后，诸侯们纷纷前来投靠。

　　这个时候，黄帝开始重整军备，改良历法(治五气)和度量衡(设五量)，恢复生产，安抚百姓，这就是在一步步地复兴神农氏的社会秩序。

　　而蚩尤最为暴，莫能伐。炎帝欲侵陵诸侯，诸侯咸归轩辕。轩辕乃修德振兵，治五气，艺五种，抚万民，度四方，教熊罴貔貅貙虎，以与炎帝战於阪泉之野。三战，然後得其志。蚩尤作乱，不用帝命。於是黄帝乃徵师诸侯，与蚩尤战於涿鹿之野，遂禽杀蚩尤。而诸侯咸尊轩辕为天子，代神农氏，是为黄帝。(《史记·五帝本纪》)

　　最后，等到黄帝在军事上战胜了炎帝和蚩尤，取得了最终的胜利，诸侯们都尊黄帝为天子。轩辕氏，就这样取代了神农氏。

　　现在你应该能够体会到，司马迁写历史的高明之处了。

　　在他的叙述中，黄帝面临的是一个秩序崩溃的乱世，这个时候黄帝站出来，以一个复兴者的身份加入了诸侯的战争之中，秩序在黄帝手中被重新建立起来。在这个历史叙事里，黄帝是一个乱世中的复兴者。

　　历史从复兴开始写，要比从开创写更有深意。有开创就有结束，但复兴没有结束，只有不断再现，绵延不绝，这就形成了一个极其独特的复兴史观，成为了华夏历史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的源头。

　　进一步来说，我认为黄帝开启的新秩序，不止是老秩序的恢复，还是复兴中的融合与壮大。关于这一点，司马迁在《史记》中的记载相对简略，关键的只有三个字“万国和”，但意味深远。它标志着黄帝把数以万计的部落，整合成了一个大的部落。失败的一方，没有被彻底消灭，而是和成功者一起融合成了一个更大的文明。

　　举个最明显的例子，刘邦后来在沛县举兵反秦，是先祭拜黄帝，再祭拜蚩尤。得天下之后，更是将黄帝和蚩尤同时祭祀。这就说明，在汉代，蚩尤也融入了黄帝的文化谱系之中，而刘邦又继承了黄帝兼容并包的大传统。

　　众莫敢为，乃立季为沛公。祠黄帝，祭蚩尤於沛庭，而衅鼓，旗帜皆赤。(《史记·高祖本纪》)

　　到这里，也许你就可以体会到我说黄帝作为《史记》“第一人”的重要之处了。进一步来说，黄帝所代表的复兴精神，也正是从《史记》开始，才可以算得上是正式成为了中国文化中一个极其重要，且影响深远的传统。

　　中国后世历代大一统王朝的开启者，身上都能找到或多或少的多元和融合的“黄帝基因”。只不过，这个基因不是血统性的，而是文化性、理念性和智慧性的。只要是认同并愿意参与到这个复兴传统中来的人，都是文化上的黄帝子孙。

　　总结

　　好，到这里，我来给你总结一下今天的内容。首先，我们理清了为什么司马迁的《史记》是从黄帝开始写起，而不是官方认可的尧舜。这是因为司马迁通过广泛的实地考察，发现黄帝是各阶层都认可的源头人物。第二，我又分析了为什么《史记》也不从更早的神农氏写起，那是因为，司马迁有意强调黄帝的复兴者身份。正如我在前面说过的那样，历史从复兴开始写，要比从开创开始写更有历史感。有开始就有结束，但复兴没有结束，只有不断的再现。

　　作业：我想请你谈谈，对于黄帝文化中的包容性，你还能中国历史上找到哪些案例?欢迎你分享出自己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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